你以为电影是看的?错。大错特错。电影,根本上,是用来听的。我敢打赌,关掉声音,再牛逼的《盗梦空间》也只剩下一群人在那儿瞎晃悠,没劲。而我,就是那个藏在黑暗里,用声音给你下蛊的人。干我们这行的,正式的叫法是电影录音剪辑师,但说白了,我们就是声音的魔术师,或者说,情感的黑客。
这活儿,绝不是你想象的,拿个麦克风在现场录个音,回头把杂音去掉那么简单。那是基本功,连入门都算不上。真正的电影录音剪辑,是一场从无到有的创世。你看到的画面,那只是个骨架,而我们,要为它注入灵魂,是会呼吸、有心跳、能让你汗毛倒竖的灵魂。

先说说最折磨人,也最见功夫的——对白。你以为演员嘴里说的词儿,就是你最后听到的?天真。片场那环境,乱七八糟,风声、机器声、工作人员不小心放了个屁……什么声音都有。我们的工作,就是要把人声像从一锅沸腾的麻辣烫里捞一根完整的豆芽一样,给它干干净净地摘出来。每一个呼吸的起伏,每一次嘴唇翕动的微小“啵”声,甚至演员吞咽口水的细节,都得处理得恰到好处。这活儿,跟绣花似的,不,比绣花还精细,我们是在用鼠标和波形图做显微手术。有时候为了一个字,为了一个气息的衔接,能跟自己死磕大半天。还有那要命的ADR,也就是后期配音,演员在录音棚里对着画面重新说一遍台词。我们的任务就是让这后配的声音,天衣无缝地“贴”回他原来的嘴上,不仅口型要对上,情绪、空间感,都得分毫不差。这玩意儿,是技术,更是艺术。
然后,就是最好玩的,也最像“魔法”的部分——拟音(Foley)。我们的拟音棚,外人进来还以为是破烂回收站。一堆破门、几块不同材质的木地板、各种沙石、一堆破布烂铁……这些,都是我们的乐器。主角在雪地里走?踩在铺满玉米淀粉的浅盘里,那种咯吱咯吱的质感就来了。电影里拳拳到肉的打斗?哥们儿,那可能是我们对着一颗卷心菜或者一块冻猪肉在玩命挥拳。骨头断裂的声音?没准是拧断一根芹菜。那清脆,隔着屏幕都觉得疼。我们就是这样一群人,用最日常的东西,去模拟一个完全虚构的世界里最真实的声音。每一次脚步声,每一次衣服的摩擦,每一次拔剑出鞘,背后都是拟音师像个孩子一样在道具堆里捣鼓出来的。这过程,荒诞又迷人。
再往上,就是声音设计(Sound Design)的领域了。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“无中生有”。外星飞船的引擎轰鸣?怪兽的咆哮?未来武器的能量发射声?剧本上就一行字,剩下的,全靠我们去“画”。这跟画画一个道理,只不过我们的颜料是各种声音素材。你可能永远也想不到,一头哥斯拉的怒吼,可能是把一头猪的惨叫,一扇生锈铁门的呻吟,再混上点拖拉机启动失败的怒吼,通过拉伸、变速、叠加、失真……一系列复杂的“炼金术”给炮制出来的。我们是声音的裁缝,把成千上万个毫不相干的声音碎片,剪辑、拼接、缝合成一件能包裹住整个故事的,华丽又恐怖的外衣。
而所有这一切的基石,是环境音。这玩意儿最容易被忽略,却又要命地重要。一个空旷的教堂,和一间拥挤的酒吧,它们的“安静”是完全不同的。前者是带着混响的、神圣的静,后者则是被压抑在嘈杂人声之下的、蠢蠢欲动的静。我们会在声音库里寻找,甚至亲自去录制,清晨四点的街道,夏夜的虫鸣,办公室里空调出风口的低吟……这些声音,像空气一样包围着你,让你毫不怀疑那个世界的真实性。它不抢戏,但它要是没了,整个画面就“假”了,像一幅没打底稿的油画。
然而,电影录音剪辑的最高境界是什么?是玩弄“安静”。
你有没有想过,一部恐怖片里,最吓人的是什么?不是鬼脸,不是血浆,是那该死的安静。在所有嘈杂之后,突然万籁俱寂,只剩下女主角压抑的、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。那一刻,你的心跳会不由自主地和她同步。这“安静”,不是简单的音量归零,它是被设计出来的,是一种被刻意营造的、充满张力的真空。我们用它来放大你的恐惧,拉长你的期待,然后,在你的神经绷到最紧的那一刻,用一个突然的巨响,把它彻底扯断。
我们就是这样一群在幕后操纵你情绪的人。用一段温柔的背景乐让你潸然泪下,用一阵急促的鼓点让你坐立不安,用一声枪响让你魂飞魄散。观众在影院里的每一次惊呼、每一次抽泣、每一次屏息,都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肯定。
这活儿,熬人,熬鹰似的,没日没夜地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些绿色的波形图,耳朵里塞着耳机,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可能只有零点几秒的片段。有时候真觉得,自己快要被这些声音给吞噬了。但当所有音轨在混音台上有条不紊地融合在一起,当银幕上的一切因为你的声音而活过来,拥有了质感、重量和生命力,当那个你一手构建的声音世界,能让影院里成百上千的人同时感受到心跳加速或瞬间的宁静……
那一刻,你就是神。一个躲在黑暗里,掌控着整个世界呼吸和心跳的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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